(資料圖片僅供參考)
我與一瓣桃花共同敲響了李老爹的院門。
這是地處龍泉山以東的成都市金堂縣又新鎮(zhèn)。紅磚砌墻、鐵皮屋頂?shù)膸组g屋舍里,養(yǎng)著上百只黑山羊。頭頂幾朵桃花迎風飄落,要為孕育的果實騰挪位置,其中一瓣正好撞在我叩擊的鐵門上。
人們自古對種植桃樹情有獨鐘。時至今日,每年春天,桃花總是一束束、一簇簇怒放,像倒春寒里人們迫切需要的一團團璀璨的火焰,熊熊燃燒在又新鎮(zhèn)的山野院前。
李老爹抱著一捆野草走出來,他知道我又想看那些羊。那些野草剛從山坡割回來,葉片干枯泛黃,莖端新鮮的刀口卻有瑩瑩綠意。它們順勢躺在食槽里,羊兒們便發(fā)出綿軟的叫聲,斜著腦袋認真咀嚼每一根野草。野草實在太長,羊舌頭努力地不停伸卷。
“這么長的草,吃著不容易啊。”
“人懶得動,會長一身泡泡肉。羊也一樣,得讓它們多動身子。”李老爹把羊甩在地上的草撿起來,拋回槽里。
大羊、小羊和種羊住在不同的羊圈,羊圈底部由木架支撐,上面又分隔成許多小圈。每個圈的角落都安裝了水龍頭,像輸液管似的緩慢滴著自來水,供羊慢慢飲用。風從沒有封口的屋頂和高墻滲進來,更添涼意。羊舍如此建造,既利于采光,也有益通風。羊圈上方,還掛著許多大型電風扇,為羊們消暑。
“養(yǎng)羊不容易,上百張嘴張口要吃的,是項大工程。”一只山羊剛剛長出直挺的犄角,李老爹摸著羊油光滑亮的皮毛,笑著說,“我有個孫女,前幾年回來時,總說這是爺爺?shù)募遥皇俏业募摇!蹦切θ堇锓置饔幸唤z感傷。
“養(yǎng)牲畜的味道很大,小娃娃不喜歡也正常。其實羊喜歡干凈。這圈里的糞隔天我就會清理。”他拿起一根長鏟戳向圈底,出來的全是一粒粒“黑彈珠”。這些羊糞是天然的有機肥,李老爹用它種植了許多有機蔬菜。
羊耳上的那些號牌,既是羊的編號,也是打過疫苗的標志。我正翻看號牌時,大媽從院門外端進來一盆洗好的紅薯。在又新鎮(zhèn)的村子,每隔幾塊田地就有一處清亮的池塘。雖說家家通了自來水,許多老人還是習慣在池塘里涮洗蔬果。為了節(jié)省梳洗時間,自從家里開始養(yǎng)羊后,大媽就剪了一個短發(fā)。李老爹負責喂羊、鏟糞、銷售,大媽負責割草種菜、燒飯洗碗。
“您和大媽很浪漫啊,你耕田來我澆園。”
“啥子浪漫嘛,把兒女養(yǎng)大,再把自己養(yǎng)活,不給他們留負擔。”
李老爹怎么會是負擔呢?他是村上的養(yǎng)殖大戶,是被表揚的典型。他和大媽每年的勞動收入,并不比在城里工作的兒子少。
李老爹喜歡看新聞,對政策很熟悉。前幾年,他在村上建起羊舍,養(yǎng)起了黑山羊。從幾只到十幾只、上百只,從買小羊到自己培育小羊,再把羊種賣給別人,李老爹已經(jīng)從簡單的賣羊肉賺錢,擴展到了賣羊種賺錢。他買別人的羊種時,養(yǎng)著養(yǎng)著就死掉不少,于是翻書查資料,去牲畜公司咨詢專業(yè)人員,最終通過把好每個關(guān)鍵環(huán)節(jié),成功培育出了優(yōu)質(zhì)羊種。
李老爹的手機響了。他并不急著接電話,而是先從褲兜里掏出電話簿翻看,上面密密麻麻地記錄著電話號碼、姓名和業(yè)務(wù)訴求。
“一般來說,記錄過的電話號碼我才會接。沒法子,找我的人太多啦!”
李老爹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,將一只手伸到我面前:“聞聞看,是什么味兒?”
“鄉(xiāng)村味道。”剛剛我撫摸一只小羊后,手上也殘留著這種特殊的味道。
“聞慣了,就喜歡上了。”李老爹笑著說,“我覺得這種氣味讓人心里踏實。”
我們來到靠近山坡的最后一個羊舍,他為我打開了后門。漫山遍野的桃花如絹紗凌空,成片的綢光隨著夕陽彈到他黝黑的臉上。“這片桃林,是我為孫女栽的,今年終于開花了。我要讓她知道農(nóng)村還有滿山的花香。”
李老爹留我吃晚飯。其中一道菜是另一位大爺端來的羊肉。
“嘗嘗我們的金堂黑山羊。今天劉大爺?shù)难蛉赓u了個好價錢,特意留了一塊煮給我們嘗嘗。”李老爹將一塊羊肉蘸汁后,夾到我碗里。羊肉只是簡單煮過,我一嘗,滿口鮮香。
劉大爺是在李老爹的勸說下開始養(yǎng)羊的。他年齡大了,不再適合下地干活,轉(zhuǎn)而養(yǎng)羊,雖然養(yǎng)的不多,但也能夠補貼一些家用,不給兒女們添負擔,自己也活得舒心。
“人啊,身體變老,心勁兒不能老。趁還能動的時候,要活出自己的志氣。”李老爹對劉大爺這樣說。
離開又新鎮(zhèn)后的一個周末夜晚,李老爹從微信上發(fā)來兩張圖片。一張是他孫女在桃花下粉嫩的笑容,另一張是她孫女畫的畫:桃花下,老農(nóng)和女孩同時撫著黑山羊的腦袋。畫的右上方,端端正正寫著畫名:爺爺是個老羊倌。
《 人民日報 》( 2023年06月05日 20 版)